冬日的樹林總是裹挾著絲絲凍人的涼風，但所幸正值午時，又剛剛經歷了一場緊張的活動，在冬日的暖陽下，二人的臉色依舊紅潤如初。

“夏姑娘，宋南的屍體，也是被埋在這墓地之中嗎？”羅元觴一邊觀察四周，一邊來回徘徊地走著。

“不錯。自從這兒被當成公墓之後，村裏只要死了人，火葬後的骨灰都會在此處下葬。一個月前宋南的骨灰才剛剛被埋入地底，你看，就在那兒。”夏梔擡起纖細的玉指，指向不遠處的一處泥地。

順著夏梔手指的方向望去，比起其他地方，那處泥地的確有很明顯的翻新跡象。

“夏姑娘，柳家公子的事情，你可曾聽說了？”

夏梔道：“當然。一大早起來，就聽到院裏的老人們議論紛紛，說那柳家公子年紀輕輕的自刎身亡。唉，這下子，這墓地又得多個人嘍！”

夏梔一邊說著，一邊轉身將方才的那些飛鏢暗器一一取回。有人追殺之事，她不想再有任何人知道。

羅元觴瞅了一眼夏梔手中的飛鏢，“這些暗器的形狀都挺特別的，應該出自某位江湖高手之手。夏姑娘，你就沒有想過去調查一下那夥人的來歷？萬一他們又纏上你該如何是好？”

“我找人調查過了，但始終沒有結果。這些暗器，恐怕是那夥人隨意刻制出來的，目的只有一個——掩人耳目，隱藏身份。”

羅元觴突然對此感到好奇。那夥人明顯不是等閑之輩，又如此大費周章地隱瞞，到底會是什麽人？還有這夏老爺子，究竟是什麽身份，是如何招惹到那些殺手的？

這些雖然令他好奇，但他深知，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。

“夏姑娘”羅元觴從懷中掏出一柄匕首，打開蓋在上面的白布，匕首的全貌頓時呈現在二人面前。夏梔隨意地瞥了一眼匕首，忽然間正色，眼中滿是震驚與不可思議。

“這，這東西怎麽會在你手上？羅捕頭，這柄匕首，你是從何處取得的？”夏梔迫不及待。

羅元觴淡淡一笑，看著夏梔：“夏姑娘，這柄匕首，你認識麽？”

夏梔快速地點點頭：“當然。這是十四歲時爺爺送給我的生日禮物，我之前一直以它作防身之用，可是三年前意外丟失了。沒想到，竟然會在這兒看到它。”

羅元觴：“夏姑娘，你可知道，這柄匕首上沾了什麽東西嗎？”

夏梔楞了一楞，隨即思索片刻後道：“若我猜得沒錯，這柄匕首上，應該殘留有我爺爺的血跡。”

他有些驚訝，夏梔竟毫不隱瞞地坦白了一切。但隨即想到夏梔從前超乎常人的言語周旋與精明舉動，他就不敢有絲毫松懈，生怕其中有什麽陷阱。

“夏姑娘，這麽說，你是承認夏老爺子是你親手所殺的？”

夏梔哼笑了聲，搖搖頭：“羅捕頭，我只是說這匕首上沾了我爺爺的血跡，可從未說過這匕首就是殺死我爺爺的兇器，更沒承認，我是殺害爺爺的兇手。”

這一次輪到羅元觴楞在了原地。這匕首沾了血跡不假，但可未必是兇器，當夜的那些判斷也只是羅元觴的推測，沒有真憑實據。此刻夏梔說的這些，羅元觴還真的無從辯駁。

“話雖如此，但那匕首上畢竟沾了夏老爺子的血跡。這一點，你如何解釋？”羅元觴沒有放棄，繼續質問道。

夏梔不慌不忙：“這柄匕首，的確刺穿過爺爺的胸膛。不過，並未造成致命傷。”

羅元觴一楞，好奇地問：“所以說，這柄匕首的確傷過夏老爺子？”

“對。”夏梔的聲音莫名有些低沈，“而且傷到爺爺的人，是我。那一刺，是我親手刺進去的。”

註視著那雙蒙上了一層悲傷的清澈眸子，羅元觴不自覺地放緩了語氣，細細傾聽著。

“那一刺是我動的手。但是，在匕首刺進爺爺胸膛的前一刻，我猶豫了，然後，不僅沒有刺深，更刻意避開了要害。”

羅元觴道：“所以說，殺害夏老爺子的真兇，其實另有其人。等一下，殺害夏老爺子的真兇，不會就是……剛才的那夥人？”

夏梔的眼角忽然迸出了點點淚花，晶瑩的淚珠順著白皙的臉頰流淌而下，聲音哽咽：

“你說的沒錯，就是方才的那夥人。爺爺年邁體衰，武功失了大半，已經很難抵抗殺手的暗殺。可爺爺又不想死在敵人手中，就命令我親手殺死他，以斷絕敵人的念想。”

“可是，我太軟弱了，軟弱到沒有勇氣對自己的爺爺痛下殺手。最終，反倒被那夥人有機可乘。”

淚水順著臉頰流淌而下，在冬日的陽光下反射出點點光芒。二人雖然相識不久，但在他的印象中，夏梔一直都是個聰明、堅強的姑娘。今日竟罕見露出這副模樣，而且還是在他的眼前。

“這也不是你的錯。殺死夏老爺子的，不是你，而是那夥殺手。”

羅元觴沒怎麽面對過姑娘，更幾乎沒講過姑娘哭泣的模樣。小時候看到羅夕檸嚎啕大哭，他都是拿出點嘗點甜頭，這樣羅夕檸就不哭了。

可眼下這位姑娘，很明顯與羅夕檸不同，他頓時不知如何下口，只能簡單地安慰著。

“我知道”夏梔苦笑一聲，眼中是無盡的悔恨，“歸根到底，還是因為我太自大了，我本來以為，學了十幾年的武功，應該可以保護好爺爺。可最終，我非但無法護得爺爺周全，更沒能完成爺爺最後的遺願。”

羅元觴不知如何接茬，索性就沈默了，只靜靜站在一旁。但不知為何，看著眼前的一切，他心中竟會莫名地隱隱作痛。

……

等待了許久，夏梔逐漸收攏了情緒，擦幹臉頰的淚水，慢慢正色。

“羅捕頭，說吧，還有什麽事兒需要問我的？其實也不用問，你此來，是來問我與宋南之死有關的事情吧？”

見夏梔逐漸恢覆了正常，羅元觴暗暗松了口氣，大膽起來。方才那個哭泣得花容失色的夏梔，著實與他印象中的夏梔格格不入。

“既然姑娘這麽說了，那我就直接問了。夏姑娘，你與梁傑之間，可有什麽特別的關系？你與他，可算熟識？”

夏梔沒有怎麽遲疑，答道：“我與梁傑只是普通朋友，沒有什麽特別的關系，他與我，頂多算是認識，連熟悉都談不上。只不過，宋南與梁傑倒是關系不錯的朋友，宋南到底有沒有將我的事講予梁傑，這就不得而知了。”

羅元觴不過是再一次確認，看來一切與他了解的沒有多少出入。隨即又想到了什麽，問道：“夏姑娘，你與那宋南，從小就認識麽？你與他，到底算什麽關系，你能不能……詳細和我說說？”

“恭敬不如從命。”繼而娓娓而道：

“小時候，宋南他爹娘想讓宋南學點本事，長大後好謀生。而我爺爺，又恰好會點武功和江湖伎倆，宋南他爹娘便讓宋南跟在爺爺身邊，與我一同學習。從那時起，我們就認識了。”

羅元觴：“這麽說，你與宋南，應該算是同門師兄妹。”

夏梔讚同道：“算是吧。不過，宋南僅僅跟著爺爺學習了不到兩年，根基都還未打牢，本事也沒學多少，就被他爹娘帶回了家。據說，宋氏夫婦給宋南尋到了去鄴陽最好的私塾讀書的機會。”

“後來，宋南便進城讀書，與我的來往也逐漸少了。不過，之後宋南經常會跑到老宅見我，與我聊聊天，講些有趣的事情。那個時候，我浸淫於學文習武，竟沒怎麽察覺他對我日漸深厚的感情。等我醒悟過來，我已經十五歲了。”

“雖明白了他對我的感情，可我對他只有朋友之情，沒有半分男女之情，如何能夠接受他？不過，我還是決定給他一個機會，與他好好地培養感情。可是，就在此時，一場隱於暗處的危機逐漸逼近我和爺爺。”

羅元觴：“那場危機難道是，那夥一直在追殺你的人？”

夏梔沒有反對，嘆了聲繼續說：“那夥人找到了游藝村，發現了爺爺的蹤跡，並多次對爺爺發起暗殺。那時爺爺已經年邁，又時常會舊傷覆發，很難完全躲掉那夥人的暗殺。所以，我只能一直守在爺爺身邊，再沒有動兒女私情的心思。再之後的事情，羅捕頭你也知曉了。”

“原來如此，我明白了。”羅元觴沈思片刻，隨後擡起頭，抱拳辭別：“多謝姑娘！在下告辭。”

個中緣由，緣起緣落，總有一個定數。宋南與夏梔之間，就是這樣一場陰差陽錯的錯過。也或許，在他們相識的那一日起，這樣的結局早已註定。

……

別過了夏梔，羅元觴徑直趕去與簡修然會合。午時已經過半，按照他的估計，此刻簡修然應該已經在盤問梁傑。

沒想到，在游藝村村口，他迎面碰上了簡修然和眾衙役們。

“簡大哥，你們這麽快就結束了？”

簡修然和幾名衙役面面相覷，搖了搖頭：“元觴，梁傑有事出村了，不在家中。”

羅元觴有些驚訝地挑眉，但旋即嘴角浮起一道笑容：“不在家麽？正好，簡大哥，我們再去一趟梁家，問問梁傑的家人有關梁傑的情況。我覺得，他們應該會知道些什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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